每年農曆年的前一個星期，是家裡洗衣店最忙的時刻。除了客人會洗一年一次的窗簾、沙發套（店裡或家裡的），還有基本款年前就要拿到的毛衣、西裝、洋裝等等，原本四天的工作流程都要壓縮到兩天交貨，忙裡忙外全家總動員。我的工作比較像是外場，包毛衣，整理檢查剛出爐的衣服，門市收單或取件，或者是到客人家拆窗簾拆沙發套回家洗。但最主要的工作內容還是集中在外送，腳踏車車程半個小時以內的地方，都是我的服務範圍，出社會前的過年前夕都是這樣生活的。
我不會騎摩托車，2018年的我也不會，送衣服時的代步工具都是母親那台騎了快三十年的粉紅色淑女車（現在已經褪色成米白色）。老實說，它壞了又修修了又壞，早就不符合人體功學，但母親總能找到腳感和手感來順應腳踏車的衰老。沒有難騎的車，只有不會騎的人，母親是這麼認為的。
母親身為老闆娘時，是一個實事求是的商人。大學時只有過年前回家幫忙，母親紅包包很大包，所以總會特別賣力。母親常會驚訝於我的腳程與速度，說，我送三個客人的衣服，是平常外務叔叔送一個客人的時間。母親不是省油的燈，她開始會計算我每一趟送件的時間，我的好勝心也因此推向極致，能闖幾個紅燈是幾個，蛇行競速的逆向行駛也是在行的。我就這樣穿梭在東區216巷、仁愛圓環、信義計畫區、樂利路一代的大街小巷。體力是有的，不配合的是我母親三十年的老戰友，它總經不起我的加速，只要我奮力一踩，它就會落鏈，於是我常常在大安區的大街小巷蹲在路邊修理腳踏車。
那天，是那個白天的第三次落鏈，送件的目的地是東區紅屋牛排館一帶。就在要穿過粗大的忠孝東路時，車子落鏈。我把車子牽到人行道，蹲在旁邊奮力地修車。身邊是穿著時下的年輕人要去採買新衣、賣口香糖的阿姨、彩卷阿伯，附近是高樓大廈證卷公司、銀行、銀樓，街上路人穿著鼻挺的制服來去匆忙。我感覺到紅綠燈一直在變化，蹲下來的視線，斑馬線上腳步未曾停止。我徒手抓著生鏽的鐵鏈，來回轉動的嘗試把它放回軌道卻一直失敗。時間一直在跑，媽媽的鐘也一直在跑，這是那天的第三次落鏈我開始怨天尤人了，同時又焦慮著等等交件時，要怎麼才能讓客人不看到我沾滿鐵鏽的雙手。那個當下我再也沒有任何幽默感來看待這份體力活。
「我幫你」，這是那位小姐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我蹲在台北街頭修車那麼多次，第一次有人主動蹲下來幫我，在東區的街頭。印象中她穿著合身的制服襯衫、背心，不及膝的合身仔裙、高跟鞋。我已經忘了她的長相，只記得她零距離的親切感，完全不給人壓力的示好。我永遠忘不了她白嫩修長的手指頭，指甲面上還擦著珠光粉色的指甲油，十隻手指頭穿梭在媽媽生鏽的腳踏車鏈裡的鮮明對比。我很娘炮的從母親菜籃裡拿起一隻工人用的手套跟路人隨手丟的塑膠袋要給小姐當輔助工具，她專注於手邊的工作，零思索地說不用。失敗了不下五次，我在想要怎麼開口跟她說沒關係的同時，只見她眼神越來越堅定。
最後是修好了，但老實說我忘了是怎麼結束的，也忘了我是怎麼受寵若驚地表達我的感謝，只知道，日後，只要我腳踏車又落鏈，不管是在多冷的台北，下多大的雨，我都會想到那位小姐，想到她白嫩修長的手指頭，想到她指甲面上還擦著珠光粉色的指甲油。想到這些，再怎麼惡劣難耐的外在環境和生財工具，都無法再讓我感到孤單無助了。
親愛的人生｜致人生
▍余佩真
每年農曆年的前一個星期，是家裡洗衣店最忙的時刻。除了客人會洗一年一次的窗簾、沙發套（店裡或家裡的），還有基本款年前就要拿到的毛衣、西裝、洋裝等等，原本四天的工作流程都要壓縮到兩天交貨，忙裡忙外全家總動員。我的工作比較像是外場，包毛衣，整理檢查剛出爐的衣服，門市收單或取件，或者是到客人家拆窗簾拆沙發套回家洗。但最主要的工作內容還是集中在外送，腳踏車車程半個小時以內的地方，都是我的服務範圍，出社會前的過年前夕都是這樣生活的。
我不會騎摩托車，2018年的我也不會，送衣服時的代步工具都是母親那台騎了快三十年的粉紅色淑女車（現在已經褪色成米白色）。老實說，它壞了又修修了又壞，早就不符合人體功學，但母親總能找到腳感和手感來順應腳踏車的衰老。沒有難騎的車，只有不會騎的人，母親是這麼認為的。
母親身為老闆娘時，是一個實事求是的商人。大學時只有過年前回家幫忙，母親紅包包很大包，所以總會特別賣力。母親常會驚訝於我的腳程與速度，說，我送三個客人的衣服，是平常外務叔叔送一個客人的時間。母親不是省油的燈，她開始會計算我每一趟送件的時間，我的好勝心也因此推向極致，能闖幾個紅燈是幾個，蛇行競速的逆向行駛也是在行的。我就這樣穿梭在東區216巷、仁愛圓環、信義計畫區、樂利路一代的大街小巷。體力是有的，不配合的是我母親三十年的老戰友，它總經不起我的加速，只要我奮力一踩，它就會落鏈，於是我常常在大安區的大街小巷蹲在路邊修理腳踏車。
那天，是那個白天的第三次落鏈，送件的目的地是東區紅屋牛排館一帶。就在要穿過粗大的忠孝東路時，車子落鏈。我把車子牽到人行道，蹲在旁邊奮力地修車。身邊是穿著時下的年輕人要去採買新衣、賣口香糖的阿姨、彩卷阿伯，附近是高樓大廈證卷公司、銀行、銀樓，街上路人穿著鼻挺的制服來去匆忙。我感覺到紅綠燈一直在變化，蹲下來的視線，斑馬線上腳步未曾停止。我徒手抓著生鏽的鐵鏈，來回轉動的嘗試把它放回軌道卻一直失敗。時間一直在跑，媽媽的鐘也一直在跑，這是那天的第三次落鏈我開始怨天尤人了，同時又焦慮著等等交件時，要怎麼才能讓客人不看到我沾滿鐵鏽的雙手。那個當下我再也沒有任何幽默感來看待這份體力活。
「我幫你」，這是那位小姐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我蹲在台北街頭修車那麼多次，第一次有人主動蹲下來幫我，在東區的街頭。印象中她穿著合身的制服襯衫、背心，不及膝的合身仔裙、高跟鞋。我已經忘了她的長相，只記得她零距離的親切感，完全不給人壓力的示好。我永遠忘不了她白嫩修長的手指頭，指甲面上還擦著珠光粉色的指甲油，十隻手指頭穿梭在媽媽生鏽的腳踏車鏈裡的鮮明對比。我很娘炮的從母親菜籃裡拿起一隻工人用的手套跟路人隨手丟的塑膠袋要給小姐當輔助工具，她專注於手邊的工作，零思索地說不用。失敗了不下五次，我在想要怎麼開口跟她說沒關係的同時，只見她眼神越來越堅定。
最後是修好了，但老實說我忘了是怎麼結束的，也忘了我是怎麼受寵若驚地表達我的感謝，只知道，日後，只要我腳踏車又落鏈，不管是在多冷的台北，下多大的雨，我都會想到那位小姐，想到她白嫩修長的手指頭，想到她指甲面上還擦著珠光粉色的指甲油。想到這些，再怎麼惡劣難耐的外在環境和生財工具，都無法再讓我感到孤單無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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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戲劇系畢業
喜歡植物勝過動物
喜歡綠色勝過藍色
謝謝親愛的人生
也謝謝親愛的你妳來看戲
鞠躬
▍演出資訊
TIFA台灣國際藝術節
莎士比亞的妹妹們的劇團
王嘉明作品《親愛的人生》
編導： 王嘉明
演員：Fa、王琄、安原良、余佩真、吳榮昌、李銘宸、姚坤君、張吉米、陳武康、黃珮舒、楊乃璇、賴玟君
2018／3／23 -25
台北國家戲劇院
兩廳院售票系統
https://goo.gl/SszR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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